编者按: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加快培育世界一流科技期刊,建设具有国际影响力的科技文献和数据平台,发起高水平国际学术会议,鼓励重大基础研究成果率先在我国期刊、平台上发表和开发利用。”这为我国建设世界一流科技期刊指明了方向。
2019年中国科协、中宣部、教育部、科技部联合印发《关于深化改革 培育世界一流科技期刊的意见》,强调要加快建设世界一流科技期刊,夯实进军世界科技强国的科技与文化基础。为贯彻落实《意见》,中国科协等7部门联合组织实施“中国科技期刊卓越行动计划”,推动科技期刊改革发展,努力探索中国科技期刊高质量发展之路。
5年来,在“卓越计划”的支持下,我国高水平期刊数量持续增多,部分优秀期刊跻身世界一流阵营,学术水平与发文规模同步提升,国际学术影响力显著增强,集群化办刊改革取得实效,期刊发展生态明显改善,中国科技期刊界的信心得到了空前提升。
2022年,澳大利亚纽卡斯尔大学教授王善勇的一篇论文发表在国产中文科技期刊《煤炭学报》上。这次发表背后的曲折经历,让他对中国科技期刊的印象大为改观。
近年来,王善勇收到了来自国内多家科技期刊的邀约,并成为这些期刊的编委。作为一名身在海外的华人学者,他的所见所闻和观察思考为我们提供了审视中国科技期刊发展得与失的另一种视角。
以下是对王善勇的专访内容:
问 :2022年,您在国产中文期刊《煤炭学报》上发表论文后,发出了“刮目相看”的感慨。是什么情况让您产生了如此感受?
王善勇 :谈起我对《煤炭学报》这个刊物的认识,要从20多年前我还在国内读研究生时说起。
那个年代,《煤炭学报》就已经是业内的顶级中文期刊了。当时不要说研究生,就连有名的教授,在上面发一篇文章也不容易。即便今天,去翻翻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这本期刊刊登的文章,都非常经典,在业内产生过很大的影响。
然而随着SCI 期刊在中国学术界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和追捧,中国学者的优秀论文开始大量流向国外的英文期刊。国内的科技期刊,即便是《煤炭学报》这样的中文顶级期刊也面临着优秀稿件不足的窘境。我自己在赴香港读博士以后,也有20余年没有在国产中文期刊上发表过论文了。
因此当2020年,《煤炭学报》的编辑部主任邀请我担任期刊的国际编委时,我心里是有些踌躇的。我也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本期刊现在怎么样了?
按协议,作为编委每年要尽可能给学报投稿一篇,作为支持。当我和学生商量,希望让他把论文投给《煤炭学报》时,学生起初并不愿意,表示更想投国际英文主流期刊。最后的结果就是他把一些“边角料”的工作整理成一篇论文投了出去。
3周后,我们收到了来自主编的审稿意见:被毙稿了。我和学生面面相觑,意识到我们没有认真对待这次投稿,于是我们决定重新组织好研究内容再次投稿。
这次,我认真阅读了最近几年在《煤炭学报》发表的论文,结果令我惊讶。以我这么多年担任十多个国际主流SCI期刊编委的经验,可以说这本杂志上的大部分论文,如果写成英文版,完全有资格发表在主流SCI期刊上。这让我意识到,我对国产科技期刊的印象已经落伍了。
幸运的是,我们重新投稿的论文,经过两次大修后终于被《煤炭学报》接收。这次经历,确实让我们对国产科技期刊刮目相看。
问 :除《煤炭学报》外,您还担任哪些中国科技期刊的编委?通过对这些国产期刊的观察,您有什么发现和思考?
王善勇 :我担任编委的中国科技期刊有如下几家。
Journal of Rock Mechanics and Geotechnical Engineering ,主编为冯夏庭院士; Underground Space , 主编为朱合华院士; Biogeotechnics ,主编为刘汉龙院士; Journal of Mountain Science ,主编为崔鹏院士; Rock Mechanics Bulletin ,主编为何满潮院士。
我看到这些期刊的发展非常迅速,集中表现为影响因子的快速上升,很多期刊都已进入JCR一区、中国科学院一区等。
科技期刊的高速发展,是中国科技事业发展的一个缩影。是的,近年来中国的科研水平整体有了大幅度的提升,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在十年二十年前,我们领域中最顶尖的期刊,一般都是教授的水平才能发表文章。现在,国内一个还没毕业的博士生在上面发文章,也不是稀罕事了。鉴于期刊每年的发行量没有变,这无疑显示出国内科研水平的整体提升。
与此同时,近年来中国扶持科技期刊发展的一系列政策举措,以及各类学协会、高校和科研机构等平台的支持,都为培育科技期刊提供了有力的支撑。可以说,这种“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的优势条件,是国外绝大多数期刊都不具备的。因此,中国科技期刊的确迎来了一个很好的发展时机。
问 :我们看到,在中国科技期刊迅速发展的同时,也面临着一些质疑,您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王善勇 :应该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
首先我们现在判断一本科技期刊是否在进步,多数时候还是看影响因子是否在上涨。近年来,中国科技期刊的影响因子的确涨幅惊人,甚至超过了一些历史很悠久的经典老刊。
这就会让人产生疑问:国外很多科技期刊的影响因子,是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历史中逐渐形成的,而中国科技期刊只用短短几年就超过了。这确实会让人不解甚至有些“怀疑”。
客观地说,从科技期刊反映一个国家整体科研水平这点来看,国内完全没必要妄自菲薄。如前所述,我做过很多国内外期刊的副主编、编委,知道对一本期刊而言,审稿人的质量是多么关键。据我亲身体会,近5年来,国内年轻审稿人的质量越来越高,无论是英语水平还是学术眼光都今非昔比。这显然反映了中国科研工作者整体水平的大幅提升。
但另一方面,国外很多期刊其实已经没那么看重影响因子了。特别是一些底蕴比较深厚的老刊,更关注在领域内的实际影响力。事实上,每个研究领域都会有一些期刊,影响因子可能并不高,但是小同行都看这本杂志,都投这本杂志。这种地位,不是一本期刊短时间内取得很高的影响因子就能超越的。
过去国内科技期刊面临的主要矛盾可能包括影响因子较低等。但现在,当影响因子已经足够高的时候,接下来要关注什么,向什么方向发展,就很重要。
问 :那您认为,发展中的中国科技期刊接下来应该重点关注哪些方面呢?
王善勇 :如何进一步有效提升科技期刊的影响力,我认为最关键的是主编。主编的风格、态度和学术水平,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一本期刊的风格、定位和质量。
国外很多知名期刊的主编,都是该领域里的顶尖学者。这份兼职的工作量很大,却并不会带来多少额外的收入(甚至没有任何收入),因此科学家们很大程度上就是出于志愿在做(这当然也是作为大学教授社会服务的一个重要部分)。即便如此,很多人都是把期刊当作一个生命去用心培育,当作一项事业去为之奉献。这是成就一本期刊的关键。
近年来,我们很高兴地看到,国内也有越来越多院士等著名学者担任期刊主编,并且很多人是真正投入大量精力去管理和培育期刊。我知道国内能担任期刊主编的的大教授往往还需要承担很多行政职务,总体上比国外同行还要繁忙一些,所以看到他们为国内期刊的发展如此投入,胸怀理想,脚踏实地,委实让人尊敬。
除了主编外,还要建立一个国际化的高质量编委团队,避免“自说自话”“自娱自乐”。往往高水平的编委才能请得动高水平的审稿人。
现在讲“培育世界一流期刊”,真的不是非要那么强调“竞争”。 当你总是有意识地在比较影响因子的高低时,其实还是不够自信。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思考这些问题:主编该做什么?编委该做什么?审稿人该做什么?当每个环节都做得很好了,期刊自然就会越来越强。
问 :据您所见,中国科技期刊发展中存在哪些容易被忽略的问题?
王善勇 :我现在感触最深的一点是,一些国产科技期刊,因为担心版面上都是中国作者的论文,显得“不够国际化”,就倾向于争取更多的外国作者投稿,以充门面。甚至为此给外国作者一些“特殊优待”“优惠措施”,这其实大可不必。
因为学术是需要平等的,平等就是最大的尊重。期刊选择投稿,唯一的标准应该是文章的质量。这也是体现学术自信、文化自信的地方。
问 :您是否听说过“中国科技期刊卓越行动计划?”如果有了解,请谈谈您认为这项计划对中国科技期刊发展起到的作用。
王善勇 :我做编委的几本期刊,好像都入选了“中国科技期刊卓越行动计划”,这个计划是中国近年来扶持科技期刊发展的重要举措之一。
我看到,经过为期5年的卓越行动计划,中国科技期刊的发展水平和发展阶段已经整体上了一个台阶,有些数据已经名列世界第一。到了这一步,接下来该怎么走,是很重要的。
问 :2024年,中国科协将实施中国科技期刊卓越行动计划二期工程。您对二期工程有何建议?
王善勇 :如果对“中国科技期刊卓越行动计划”二期工程提一些建议,我想还是要保持初心。在任何一个国家,期刊的发展和科研事业的发展是同步的。因此办刊的初心不能忘,要始终把最主要的精力和资源放在科研本身。
现在国内媒体常常讲一个词:“内卷”。在内卷的大环境下,人们难免会有浮躁、急于求成等问题。近年来提倡的“破五唯”,为的是什么?说到底,还是为了让大家老老实实做科研,踏踏实实做科研。
办期刊也一样,不是为了影响因子,不是为了排名,是为了给优秀的科研成果一个展示的平台,为了给领域同行一个交流的空间,为了促进科技事业更好地发展。
希望“中国科技期刊卓越行动计划”能够保持这份初心,更好地引领中国科技期刊发展,给全球学术界带来更多惊喜。